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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毅天空众神开合之间的眼睛

航空信

谭毅,生于四川成都。现居昆明,任教于云南大学美术系。已出版诗集《天空史(第一卷):诸神》(年)、《家与城》(年)和戏剧集《戏剧三种》(年),曾在《扬子江诗刊》《飞地》《草堂》《诗林》《中西诗歌》等刊物发表诗歌和译诗若干。

天空众神开合之间的眼睛

编者按:

我们这次推出的诗人及诗作,是选自诗人谭毅最新出版的诗集《天空史》。谭毅不是一个为大众所了解的诗人,她的诗内在有一个体系性的结构,甚至无从去精选,好在读者需要对她的作品有一个相对全面而完整的阅读,我们就不妨多发一些她的诗歌作品。

阅读和理解谭毅的诗,可以从诗人与文明的意义上去理解。在这儿,知识是文明的载体,知识虽然不是写作的直接经验,但写作需要去处理知识,因为这是我们现代人的生存处境。用她的话说,就是“知识要作为渗透在文本中的理性要素起作用,同时与感性嵌合在一起。”而在诗中征用不同专业领域的词汇乃至引文,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信息、知识、轶闻甚至八卦等,在谭毅看来,这种由“材料”带来的复杂感,一种精心营造的语言效果,并没有完全脱离修辞层面。

就《天空史》的叙事而言,它更多是想象和观念叙事,经验主义的成分不突出。她对现实进行了变形和转化,嵌入到虚构的世界之中。她把自己诗歌作品中的想象和观念统称为“观念性的想象”。但它不是那种概念的运动方式,在自造神话的过程中,她避免了传统的形而上学和神话叙事方式。今天的神话叙事,需以当代感受作为基本底色。她希望诗歌叙事所呈现的图景,区别于现代诗的某些路线,诸如形而上学诗歌以及百科全书式长诗等等。其诗歌的形式,不是古典意义上的“植物生长”或“建造宫殿”,而是一个活的“装置-生物”,一种异形式的生命,它可以再变形、伸展,进化出新的器官。

《天空史》指的“天空”意味着什么?这儿的“天空”不是一种自然性的背景视野,它包含历史性以及与人类文明进程之间的关系。虽然《天空史》并不完全受思想史脉络的影响,但柯瓦雷和斯洛特戴克的主要著作(《从封闭世界到无限宇宙》、《球体》三部曲)都与之相关。过去,天空是诸神的居所;如今,天空成为了各种飞行器运动的场所,成为了无限的、冷漠的太空。这样的理解,“不太可能停留在一种即兴式的对自然景物的描摹、抒情之中,也很难通过一般性的叙事去展开。它需要理解的整体框架,更需要以工作态度去展开它。”因此,三卷本的《天空史》,包含了从诸神的天空到飞行器时代天空的图景,这是人类生存非常重要的历史转变。同时,天空主题,也将展开幽灵考古、遗迹、轮回与重生等状态的关联性。

《天空史》没有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我”,它不是经验主义者所经历的载体和汇聚点,不是单一视点的叙事。“我”是众多,也是唯一发声和叙述者。太阳、地球、月球、轨道之神等等,都有一个“我”,这说明《天空史》没有一个全知视角。每一首诗,都遵从了某种视角的有限性。这些视角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图景。通过这些视点和位置,诗人试图建立一种观察者乃至行动者的网络。恰恰是在这个意义上,诗人谭毅说:“我倾向于隐藏我自己,甚至,不进行某种自我分化。”

我记住了谭毅很有力量的一句诗:“地层积累我们的骨头”。

目录

谭毅的诗

片断与众生(组诗,选自《天空史》第一卷“诸神”)1、戏词中的跳跃(地球意识中的一次表演)2、轨道如骨(地球身上的师徒二人)3、薄而倾斜(地球疲倦时的眼皮)4、抢劫与歌唱(地球指尖粗粝的部分)5、半透明(地球望着月球,好似他的王冠已经飘走,凝结为一枚人人可用的金币)6、脚夫(地球摩擦而过的轨道仿佛前世的烟尘,逐渐消散,却依然环绕着他未来的道路)7、殡葬(地球深感体内的生命过度丰饶,因而它们彼此间的再生,错位如凌乱的鹿角)8、贫困(地球的感官中那暗蓝色部分,汹涌而连绵不断)9、风神与神射手(地球的意识倾向于瞄准自身的转变)抛物线(组诗,选自《天空史》第二卷“天,或自然观”)1、蕾2、牵引3、心跳4、彗星5、重叠与凝聚6、月落7、水星8、奏鸣9、改善10、方言11、密切12、先与后13、家14、季节与跨越15、伴随16、缓和17、食用18、凝结与升华19、流亡与面目20、允诺

编辑短评

几点阅读感受哑石建构艺术智力的宇宙刘南山幻想之诗与无尽之诗(摘录)——读谭毅的诗楼河论谭毅诗歌的拓扑学结构(摘录)李海英探讨和朝向整全的写作——读谭毅诗歌方婷

航空信诗人访谈

为“天空”写“史”——诗人谭毅访谈黑女诗人谭毅

谭毅的诗

片断与众生(组诗,选自《天空史》第一卷“诸神”)

1、戏词中的跳跃

(地球意识中的一次表演)

我们身体里贪睡的部分,挤在

午夜指针所破开的缝隙里。

它是一道让呼唤沿细长消失的光,

从星球之上反射而下,扶着

摇摇晃晃的我们,顺困倦

而迷糊的眼睑来到戏台上。

“到底该是直的,还是弯的?”

光沿玻璃灯罩游动到面前,

罩住自己的身体。我们

那从街巷、人家中长出的、

同样会游动的四肢和舌头,

在此受到亮度和金属的修饰。

“为我们的表演喝彩的钱币,

像流星或飞碟。”我①的面具说,

“莫非是天空众神开合之间的眼睛?”

“他们为什么要捧起我们的声音,

在这尘世的灯光之中,喝下这

不间断的细长光波?”

“为了让自己孤独的轨道出汗,

在灯油的温度之中变得更黏。”

“他们从我们的眼睛里穿梭着

进出,像缩入针孔。”

“实际上,他们是擅耍棍棒的打劫者。”

“星球不满于自己既定的轨道。

晒焦的死人才紧裹衣衫入土。

活跃于我们唱词中的运动速度,

可拆去布帛之中的缝纫线。

神作为神的兴奋,在我们搭着长杆

登上城楼的时候,将自己抛向空中,

他们终于得到一个个塞满义气的包袱。”

一滴露水从草叶上滚落,掉入深潭。

台下,观看者的心一起跳动:

为了滑落、杀头、黑暗……

和神将在土地上为我们打开的裂口。

注:①一个戏班里的演员。

2、轨道如骨

(地球身上的师徒二人)

我②从窗下移动到走廊那头,

戴上眼镜:一小片菜叶上的

反光。我必须弯腰,用一道

身体边缘,稳定地取走它。

“师傅,上午要去摔跤吗?”

我看见他的蓝头巾

颤动着,用他的白头发洗澡。

“是的。我们相互摩擦而多出的油脂,

正为泥土所需。脚下,泥土相当迟钝地

吃着这些菜油。”师傅说,

给菜浇上了清晨的最后一桶水。

“我们都是从菜里逃出来的,对吗?”

“但我们还得从小而圆的菜叶上

取走我们眼镜上的弧状薄片

和汁液的通道,且让它们默默地

变红,以达到太阳兴奋时的粘稠度。”

他又说,上身已被阴影划成了倾斜的两半。

“星辰是哪一家铺子里的糖果?”

“它们从星云状的香粉里黏上恰当的乳酪

和橘皮,看来是上等人家的。”

他用脚把鲭鱼酱的罐子推到石桌下面。

“您真的相信,星辰喜欢用漫长如骨

的轨道带着我们,像扫帚带着微尘和光?”

“我们该念经去了。你说的微尘

会通过我们的气息变得更细,更轻松。”

巷子仿佛从一堆曾被催眠的纸卷中

缓缓展开,通向被房顶遮住的远处。

注:②一个修行的小徒弟。

3、薄而倾斜

(地球疲倦时的眼皮)

空气在紧张的书页中变得刻薄。

脚底潮湿的凉气,顺笔直脊背

到达我③头部的弧线。我仰头,

再一次矫正弧线,望向屋顶。

那里的青瓦连接着老鸦飞行的骨骼。

我们关闭在它们抛下的、鬼怪的

呼吸之中。我从早晚的祈祷里

听到使人类聚拢的鼻音。这时,

我和那些诵经的人一起躬身,

让厄运顺利地进入山洞。

但是,屋顶之上,我听到柠檬

裹着人类汗滴之中的盐粒,跑过去了。

它们的体型来自太阳的照射

而非印刷。顺着秋光这少年

才持有的望远镜,它们一个接一个

降落下来,将我们阅读时的瞌睡

装进微酸的光斑里。

“太阳神沐浴的时候,我们就得到

这耀眼的果实。”我终于等到了下课,

“同时,他还将这金色扩大到黄昏,

连贫贱的洗衣妇回家时,

也像戴上了手镯一般满意。”

当我走在下坡的路上,风推给我

一阵惊慌。“如果太阳脱离了轨道

或他所携带的星辰整体倾斜,那么,

我们去往墓地时,是否还能保持水星

那流淌的速度,并顺着树冠,得到

木星的迎接?”穿过市集时,我听到

一阵耍蛇人吹奏的乐曲声里涌起的

一圈又一圈,对白昼冰冷的告别。

注:③一个读书的少年。

4、抢劫与歌唱

(地球指尖粗粝的部分)

“一个盗贼为什么需要少年的陪伴?”

我无法回答自己的同伙,他们独来

独往,头套都不戴:“天空会为我们

降下一缕薄纱,当鲜血

像一股阴影涌出脖颈的时候。”

“正如席子需搭配枕头,”

我这样回答徒弟(他已12岁),

“才能奉献给身体睡眠。”

不久,他擒住一个女童为伴,

“师傅用玻璃杯喝甜酒时,

我想到了茉莉花。”

徒弟沿途用好嗓音歌唱时,

女童茉莉给他一朵画眉眼圈上的

白日梦。声音和时间就这样

相互流动着。天空中的云经久不散。

“但它们会停留在驼背

和刺猬的针尖上。”茉莉说。

她尖锐地说出了真相。

杰出的人会去山顶的房子里

观天,而被遗弃的想法,

在我的驼背中度过隆起于高处

的余年。太阳升起时,我深知

诸神也遗弃了我们。

一阵来自徒弟扇子上的风

比神的呼吸更弱、更多情,

它迅速地度过了自己那空无的

小假期,驱散了神多余的思虑。

5、半透明

(地球望着月球,好似他的王冠已经飘走,凝结为一枚人人可用的金币)

国王在大树下休息,他身旁的侍从

眺望着远处的宫殿。树旁河流中,

有属于国王的那条银鱼。

国王饮酒时,银鱼沉醉于光的滋味

与香气中。那被吞掉的、不眠的眼睛,

现在可以游动到夜里,发出雨水一般的光。

“亲爱的银鱼,太阳似乎在案子发怒。

光在你身上也发生着小小的膨胀,

你能通过这游动中的恐怖测量什么?”

国王问,他似乎听到一阵

来自彼岸的曲调。

河流的眼界不宽,只向他呈现

附近的世间,和游动其中的动作。

“在诸神与动物之间,人是一种

半透明的存在。”国王继续说。

河流在黑暗之中闪烁,白天

从手镯的撞击声中复活。

乐曲顺着银鱼的背脊

贯穿了昼夜,仿佛在这里,

在他一个人的耳朵里晃动。

“神能够透明地投下他们比光

更轻盈的身体,动物比石头

还黑暗和沉重,人则是镶嵌于

低声部转往高调之中的韵脚。”

国王看着银鱼,仿佛看到

飘离了神之躯体的细胞。

“在我们这个古老的王国里,星球

被看做细胞。他们暴露于黑暗中,

不断地重新返回到一个个

看得到的地点:星座。而它

既不被打散,也从不发生明显的汇聚。”

国王说。他身旁的侍卫

开始为他朗诵。他的沉思之中,

混进了一种与舌尖有关的细音调。

“我们的梦,是面向神投票,

让人类的意愿成为神的一部分。”

国王感到眼前的银鱼落入了

急流的掌中,腾起一阵人世之中

稚气的水波,“但这是一堆太微弱

的心思。它是黑云的尾巴,而非

从夜晚的降落中托举生长的鸟巢。”

的确,没有人知道,他眼下

这一阵阵旋转之心,要求的是什么。

6、脚夫

(地球摩擦而过的轨道仿佛前世的烟尘,逐渐消散,却依然环绕着他未来的道路)

我曾是从进香客手中飘出的烟:

一种荡漾着的祈祷和疑问。

停留,也捕捉那盼望之声的影子,

从阳光的角度,分析黑暗婉转的肠道。

我更是一个能把黄昏搬回家的角色,

一个温暖的脚夫。因为我,家家户户

才拥有自己的油灯和有光的房间。

人们对着食物凑上眼睛,直到咀嚼声

从耳朵里消失。入睡前,我已把握住

擅消磨者的皱纹和花白长须,那是生活

留在蛹中的尾巴,悄悄等待着变异。

因诸神之间的战争,城内居民开始逃亡。

我沿途拾取遗落的、尚带有体温的外套、

包裹。他们如一股邪气被黑夜吸走。

城内只留下老人和孤儿,他们是这座城

抬头低头之间的骨架,用那从柔嫩向衰老

旋转的肋骨,环绕着我这样的步行者。

能去哪儿去呢,当星球尚且处于轨道

的推移之间?人类反应于一种近距的

权威与服从,且呼唤得过度。

目前,我正确的名称是“向导”。

我带领异邦人一般的陨石,穿过

旧王朝时代的遗风,走进狭窄

而喧闹的旅馆。那里,群星的碎片

由于跋涉而拖长的梦,被分割成

阴暗的、面面相觑的擦痕。

而头顶上,越来越模糊的月光,

如同人类的腮帮子和舌头制造的痰液。

除了淌汗、流泪之外,

没有人再需要移动了。

我们的脑子是布满灰尘的

空玻璃杯。我们的天空也是。

7、殡葬

(地球深感体内的生命过度丰饶,因而它们彼此间的再生,错位如凌乱的鹿角)

我早知道,时间会用特殊的位置

将我见过的城一座座分开。

当星星从布满天空的针孔之中

射出光来,那些我们居住过的地方

哨声般在眼前缩小。我想起

劳工们在人世间挖下的井。众生

是从两端抛出的泥土,细腻、柔和,

塑造着诸城邦的名字和坟冢。

我们的头型,只出现在

被遗弃的器物边上,为那些

自足的根,和死亡也带不走的缺陷

保留一个家古老的形状。

我的家族中诞生过智者和贤人。

而我是最后那个,负责殡葬的成员。

祭祀仪式太长,最后端上来的菜肴

是一只小猪。它用细尾巴比划着迁徙

和转变的短暂。我们出身的阶层

所刻画的时间,都在星球的转动中磨损。

照耀于头顶的光已倾斜,力图抖落

涌上野心的、战斗的灰尘。

从一个呆滞的水晶球里,我看到

掉落的天空蜷缩在自己的眼罩中。

我们深色的眼睛,不过是它黑下来的篱笆。

我依然有着好体力,和那从复杂缝隙中

透露出的纯真。那是星球投下的余光,

在人间的黑夜里,引导我去搬运一段段

令人不寒而栗的、小机器般的儿童骨骼。

他们摇动在棺木中时,天空似乎听到了

被盗走的零件。于是,旷野中

降下一阵雨。死者幼小的关节,努力地

吐露了一朵朵花中的湿意。

8、贫困

(地球的感官中那暗蓝色部分,汹涌而连绵不断)

星光在夜晚出现时,痛苦滴落到

贫民窟多孔的梦里,与枯萎的骨肉

建立起表情上的瓜葛。上方阴森

而模糊,却暗含朝向来世的旅途。

行乞与哭泣时,人才与它相关。

这类磨损、流动,随移民

而无休止地进行:穿越条条

羊肠小径,起伏于岁月的流逝

之外,比钟表内的颤动更轻。

显然,人与时间终非亲故。

光或许会再次从清晰、明朗的高处

降落,如孤立的针尖刺进

由尘世发明的、白花花的游魂发间。

皮肤包裹的血液盘绕、汇聚,

等着沿道路准确地注射入心脏:

一处能映照天空的湖泊。那里,

沉积有无数座一层层向下坍塌的城。

“天空是一个无底洞,但在这里

却缩水了。”睡在湖边的占星家说,

他注视摇动的湖,仿佛那是他的血统。

“诸神之战尚未结束。从上方

下来的观光客,只有陨石。看来,

他们和我们一样穷。”皮革匠说。

“天空偶尔也会抄袭我们的窘迫。

此时,诸神精致的五官笼罩于一层

粗糙的手打纸。这迫使胸中的香气

变硬,如一只妖怪般被挤出体外:

诸神果然能退化得更轻盈些。

看他们浸没水中,依然有莲花之冠。”

“我也熟悉软硬之间的分配。我制作

那些包围在黄金上的皮革,那一张张

漂亮而从不吐露怪腔调的脸。”

“可人改变不了声带的作风。

当我们用速写法为诸神记录下

信函中日光迷离的街区,便已显示

身份之差别:我们是他们播放

的唱片上,浑浊的地方口音。”

“噢,那不过是一阵脚气。

人间的道路却要结实许多。

而且,是捧出来的。你看,

用我的手和它之上恰当的力道。”

皮革匠端出一双扑哧哧喘气的开口鞋。

“看来,这双鞋荒谬地摹仿了

我的脚。”占星家连忙说。

如今,白昼与黑夜的分布

变得陡然而不整齐,人的视线

降落和升高,不再遵从出身与等级。

“当眼前微波起兮,我感到

世界的顶层还留有属于我们的

银质空间。可惜,水温太低,

目前不适合泅渡。”

占星家叹息着,将鞋子

套在自己裸露的脚上。

9、风神与神射手

(地球的意识倾向于瞄准自身的转变)

“只要身旁还有您,我就依然睡在

透光的帐篷里。”世间最后一位

神射手转向风神,“诸神开战前,

您是关于逝去、冷暖和催促的神。

我祖辈的命运,都被您的力量包裹。”

“我已失去了自己的照耀者。”

风神说着,在一旁细数

从岩石上卸下的粉末,仿佛

那是含泪的叹息中逐渐干燥的盐,

赋予眼前的冬天以微弱白色:

“维持不住人间的体温,也不能行催促。”

“天上的战争使太阳暗淡,君王

脱落的白发牵走了凡间帝国。”

神射手说,“但我会继续追随您,

用箭为您刻画加速的道路。”

他脸色发红。“花粉传递生命,

不能因涣散而变得呛人。”

风神眼睛一睁,神射手看到花

从气流的涡旋中推出一只蜜蜂。

他的视线立刻清晰。“与其说

你在射虎,不如说是沿嗖嗖箭羽

钻研你那丢失的家世。”风神说。

“当猛虎爪子在月夜开放,我知道

您携带的气息,正在明亮的高处

涌起。猎户座星云像呼吸的水母

包围祖先,那闪光的,都是王侯

精挑细选的家臣。可如今,

他们的灵魂已经陨落。”神射手说。

“太阳或许留有凡间国度,

但对我们而言已不过是名称。”

风神脸色阴沉,沿大树

拧紧自己的脚跟。

这是老虎蹲过的那棵树,麻雀色中

发腐朽气味,像挤在一起的乞丐,

顿足间就会一哄而散。透过山脉上的

废墟,神射手看到错乱而微弱的光线

不安地搬起一块块斜面,观察着

从太阳神的铠甲上抖落的硬度。

“阳光曾穿透我的睡梦,拥有一种

临时的年轻。而我清醒后的射击,

是血脉衰微后的鱼尾纹,给我

奋不顾身的跳跃,投来藏于褶皱

之中的、颤抖的肉。似乎,我才是

那日渐稀有的动物,猝不及防地

暗算了浮于帝国废墟上的尘土。”

神射手的弓弦震动了一下。

“太阳渗透给尘世金灿灿的光,”

风神说,“已变稀薄。它挂于林间,

显得衣衫褴褛,经不起拂动。”

不远处,一只虎紧裹斑纹,

像蒙面的太阳一样辉煌。

它站在深潭边注视着低处的世界:

那里,落叶般被撑开的瘦骨

拉动它的目光,而螃蟹

在更深处担任着清扫低贱的工作。

它冒出成串的眼睛,乞求一道

泄露厄运的裂缝,被自己夹紧。

抛物线(组诗,选自《天空史》第二卷“天,或自然观”)

1、蕾

行星从植物削薄的叶片中

重新壮大为椭圆球体,运动

至茎的尖端,待月圆时

被那睡在上铺的小兄弟

用光中的呼吸牵走。

花绽开,释放骨骼内的弹力。

孕育完成、刚脱离支撑的星球

已悬在半空。露珠,滑向视力模糊的蕊。

在包围自己的远方,有岩石和气体

正一层层推开完美对称的旋转之环。

行星在太阳系中曾如数字9一般

拖着自己的茎。一旦有生命

要展开记忆,伸出一根手指,

它们就会将自己亲昵的头

稳稳停靠在细颈项的一侧。

2、牵引

一颗星在茎所灌注的生长力下摇动。

爬行动物前进,沿遮挡后变得黯淡的

光线边缘,寻找被划分的附属世界。

“太阳的光芒,赋予我们完整的脸

和积累的表情。”树整理绽开的冠,

“当祂迎来寂灭时,会回望

那馈赠于笑容里的小喷发。”

太阳俯视着,那不降落的光

一次次由昆虫翅膀展开。

树影试图精确地拆分它们,而昔日

像没有被覆盖住的光斑,又轻盈地

切开了树那错综而深厚的暗部。

死亡会这样涌出,并追随风

穿越自己被缝隙拉长的、再生的

针眼,潜入宽广的流动之中。

3、心跳

穿梭而来的光是太阳的毛发?

祂推动的蓬勃,促使地球

迎来另一天体。它们撞击的接触面

如时间的一枚切片。对方卸下

包裹中的冰,用握手时挤出的眼泪

倾注大洋深深的凹度。

高处,冷却的光在月球中凝结,

并还原着轨道消失的形状。

这是萌发地球之昼夜的心跳。

植物肢体上滑动着清凉的太阳。

祂的盛年沿缠绕的骨骼壮大后,

向土壤抖落燃烧后的余烬。

祂仅仅从死亡里回收黑暗。

当猫科动物攀爬过弯曲的树枝,

它们知道脚爪保持在轨道上的速度

与力道,来自视力对光的敏感性。

这些眼睛跳动着,将活跃在自身之外的

一颗颗心吞下。绕呼吸生长的血脉

借助光,梦见了一朵正午的云。

4、彗星

蜥蜴眺望着从天空而来、却不在

我们的时刻里融化的雪。

“这和我们托身的冰岩有何不同?”

“它尾巴上有一枚冰粒。”

“彗星更倾向于太阳的引力,

在弯曲的勾勒中变热,

好似冬天的一道眉弓。”

“它那闪光的尾巴,”蜥蜴转身

看着身体后部,“生长得太缓慢。”

“透露出这轨道的可见部分,

太阳可观赏自己有关痕迹的小道具。”

“像我们用鼻子尖端建立的领地那样,

也蕴含着一种快速消散的气体?”

“从稠密中挣脱出来的气体。

在分化前划出一条允许光渗透的缝。”

“它会为我们爆发出一个丰年吗?”

“在太阳的某一层转动中,

在祂抵制从战败的腐朽中

生出的瞳孔时,会的。”

5、重叠与凝聚

在一个被捏紧的狭窄地带,植物们

看到了日全食。支撑地球转动的轴

被抽掉。燃烧后,柔和的烟涌出,

在坚定的圆之重叠中凝聚。这是

两个星球因太阳而紧扣在一起的环节。

光与遮蔽性沉默地交汇在一起,

而隐藏之下的壮丽,在圆与圆的分离中

得到满足。植物嫩白的根须

从光明伸向黑暗,穿越死者的国度

抵达对亡灵的触碰。那也是一次

对踪影的捕捉,却永远停留在

不刺破边界的、细细的尖上。

6、月落

植物们摘下月晕,放进体内细胞。

果实移动于眼界,引起昆虫注意。

这些圆型漫游者吐词有序。生命

拥有地球作为坚实果核,肤色

被季风、暴雨啃噬,又缓缓填满。

藤赋予这枚地球荫庇,而在动物们

跑动的呼吸里,朝暮往复运动。

天空的星球之光,追踪那漂浮于

尘世的心脏。长毛抖动后甩出的汗

移动太快。昆虫乐于用触须接过

这晶莹的高温,弯曲到头顶,

架设眺望星球的仪器。甚至,

它们能牵引足够的月光,匀速绕过

脊背。“和月落的速度一致。”

7、水星

鱼群戴着水星眼罩,贯穿河面上的雾气,

氤氲如正长身体的谜。“如果能脱离河流,

我们见到的天空会更晴朗。”鱼渴望跃出

地平线,在岩石上划出一道光线的投影。

鱼游动时,感到水星擅用不明显的轨道

掰开它们的尾巴。“但我们无法使用

这架望远镜。”看来,星球放慢速度,

在追踪它们,用雾中的光捕捉这些

活跃的小凉鞋。涉足不同河段,

水流会闪腰,绕开或放大自己的时辰。

天空中的水星,也将注意力转移到鳞上。

那是星球在趋向近日点时的警觉、怀疑

或赞叹。河流经历了情绪的弯曲和溢出。

曾受太阳剧烈威胁的水星,却经历着收缩。

像一种魔术,从庞大手套中

脱出细致而完整的手,在接下来的

把戏中,加速自身晃动的手势。

8、奏鸣

(1)

昆虫细密的眼随蓬勃青草睁开。

天空,诞生一枚缩小黑夜、

凝结黎明之薄膜的卵:金星

腾跃、测量太阳初升的范围,

随后,被太阳吸到嘴角,

吐向气息的另一边,

绽开之前被祂吞没的深暗。

快速得能抢风头、也深知

寂静之妙,金星容纳过比月亮

更动荡的生命。星象中

被拉长的弯弓,震动草间风,

也割开虫豸鼓起的腹。

幼虫将从细瘦边缘溢出,

由高处的视线挑选,

送到草那条理分明的尖上。

一枚石子依靠缩减密集性

而提升高度。昆虫的眼睛

度过一滴黑夜后,

已找到包裹自己的露水。

(2)

当光线推动一枚草叶的手臂

蔓延到更加漫长的另一只,太阳

已经完成了一次升落。

白昼从叶脉里流过发亮的绿时辰。

而后,花朵们看到金星,

那天空中尖酸的细胞乃植物

之贡果。神那云团状喷嚏

爆发得猛烈而遥远。

从身体震颤之肥硕来看,

一层稀薄的阴霾,只是幼虫们

抬眼就能推开的一层皮肤,

轻覆着生命半透明的危险。

9、改善

生物,有使海洋与天空染色的精神力。

从分层的蓝色中,地球看到种群

吞咽下的食量,透明而生冷暖之厚度。

树液输送着改变圆的、锯齿状界限。

而星光也有多角的倾向,习惯于在黎明时

脱落自己发亮的视网膜。盛放它们的叶片,

在寒冷夜空下,给予生命一种灵魂效果。

弥漫物像一种炎症,在可见的星云

与低处的丛林间,崩散如无用的花粉。

洋流熟悉不规则的海岸线。正如种群的目光

因眺望星辰而曲折下降,逐渐抵达后代,

而观点已得不到可理解的说明。行星

发生位移,缺氧的空余处该补充些什么?

在白毛和耳聋之间,蠕动着一个个

变种的幼虫期,而传输鸽尚未从空气中

找到足够浮力,能让后世的研究者

诞生一次证据整齐的推论与记录。

随晨昏而重复到来的天空,以昼夜

强化自己关于亲密性的认识,

如鸟之翻飞所倾斜出的平衡

正切分着天空与岩石之间的视野。

10、方言

“卷曲的长毛捧住星辰,减轻它们

沉落的重量。”绵羊擅于躬身计算,

且鉴赏繁衍的谱系和运送法。

“成熟与散落,在天空和大地上

同时发生。而编织技术则留待人类解决。”

田地和布匹上的方格品系,形成得

缓慢而不易察觉,如羊体内

柔软的肉,沿着毛渗透出哑光油脂。

“它们有共同的起源:星云从绵羊的皮肤上

发翘舌方言,气息将吐纳得更悠久。”

地上的生命,由星辰的推移而产生

变动的天赋,也转化着光降临的角度。

“那一只猛禽,被记录在猎人

的射程之内,箭光的顶端。”

11、密切

植物们分叉时,星辰也在移动。

微光从夜空降下,沿堤岸

着便衣。江河流淌、连接

它们略抽象的性状。

水中的树枝,含凉杂质,

如新变种,擅类推。

风细细推敲波中的逐渐,而鱼

追踪起这闪光的神经食性。

鳃部翕动,预示着身体一次次

合拢,或连锁。而尾部绽开的星辰

流向何等精细。骨与骨之间,

涌出符合之轻度外,增肥的怀疑。

一团被拍打的变量,圆而眩晕。

我可以判断你吗?当星辰与鱼眼

在河流中相互密切,月色正彷徨而过。

12、先与后

经历过雪那长久的降临与覆盖,

生命逐渐明白自己归属于天空。

在树叶和野生动物的残骸上,

按不同坡度绽开的身形,共享起

凝结之中的洁净。这漫长而和缓的

负担,像写入信中的祷词,

沿信奉者的诵读声,得到应和与折衷。

“我们的声音涌向边缘,那里,

死亡如潭中持续的倒影,

逝去的时间仍在浸润自己的祭品。”

通过垂直、减速,生命得到矫正。

“寒冷的城池,对我们乃是一个

象征。”它遮蔽气候的知识,

留下有关领会与流亡的记载。

“我们拥有世间这辽阔的神学院:

在生长中提炼风俗,在岩石缝里

落下我们的重音。每一种关于饥渴

与晦涩的语言中,都有我们的评注。”

大地能够用它的重力阅读什么,

除了借助生命来结构自己的舌头?

云抓住过我们的传说和想象,

它流露天空的洞察力。

“而我们愿意用鹿角将其剖开,

如裹了棉花的铃铛,挂在

摧毁帝国与威望的道路上。”

13、家

那从天空降临的一代代物种,

都得到过引导。雨破裂在石头

坚硬的古语法上。湿气将云中的微光

带到我们身边。呼吸安稳,

群星的记忆就是我们的收入。

我们用舌头、眉毛缩写历史。

其他物种捕捉到我们,也能顺利地

提取品尝、惊叹或笑声,像河流

摸到我们的关键性脚趾时

从波涛里恢复的一道力度。

而我们,看到星辰运行的柔和面容

被轨道不留痕迹地修饰过。

这漫长缓和了我们在尘世的饥渴。

如同随着黄昏开始的一天

必然穿过灯火通明的家庭,

抵达用死者的安宁包围我们的

睡眠。而太阳,指点着我们,

派生的一天将在月落时出现。

14、季节与跨越

我们的季节由整齐的雨来分割,

也由雪降下跨越性时间,如同节日,

总指向另一个地方。当月相

缓缓变化时,池塘中的藻类

也开始涉及循环,并在鱼群

留下的漩涡中,得到一次祈祷或喘息。

我们用有渊源的头顶划分天空。

而向下,喉管连接着历史

和耕作的意义。当雨水顺着长舌

钻入体内,我们听到了时光

对自身的挖掘。我们温和地体会着

衰老:老者的胡须是对云的细腻捻动。

当花白重新跳跃在小山羊身上,

我们的思维又在庆典时打开了

紧密纺织的卷轴。为我们绘制插图的

是风。它带来的重量在变化之中

推动了世间的运转力,和我们的手。

15、伴随

星辰伴随我们,聊起那些发亮的想法,

它们在高处翻动日夜,让光辉

出现在我们的书页之间。

念头蘸取蜂蜜和盐,进入口腔中咀嚼时,

会有惊慌,像风中隐含的号角,来自

金属光滑的声道。那意味着生命

云雾般的皮肤,会回到我们脆弱的骨骼

之上,制作遭遇的刻度与敲击声。

我们会与天空蓬勃的表演相逢,从而

在生长的平面上更为流行。正如夜

流淌于我们的影子,包裹我们,

确定目光中朝向来世的暗蓝之线。

正是它,系着我们的呼吸与流露,即使

在沉思的陷落中,也清新而条理分明。

16、缓和

我们活着,并在世间晃动星辰的影像。

祂们的痛苦在我们的衰老里得到延伸、

褶皱与缓和。林间,野火和烟

捕捉鸟类浓重的羽毛。飞行为燃烧

给出的边界轻盈而虔诚,喜悦不因稀薄

而稍减。下方,翻卷的暗部意味着

死亡的纽带加深了我们与土地的颜色。

我们建起房屋,是受到了昆虫的激励。

一切时间都在享受它们翅膀的到来,光

由此被分配给视力与活动,沿着树

与树的枝节伸开手脚。即使颤抖的病人,

也得到触摸与看护。阴天下,

祈祷已通过墨水写在了羊群身上。

埋葬之法教育着生命,及时向天空

行礼:神曾用云朵充实生物的心脏。

现在让它如前额接受的一滴雨,

用冰凉的微光包裹逝者的全身。

17、食用

在绵长与分叉之间,雨季

促使绵羊和鹿变得可口。兔子在吃之外

扣动牙齿,缩小了天空作为口腔的格局。

于是,我们把兔子放进洞,被蛇环绕。

而有鳞和鳍的鱼类,推开河流与海域,

帮助我们卷动舌头,捕杀游泳家,快速如

风沿着冰切入生物的气管。

地层积累我们的骨头。天空

就这样放下由死亡所塑造的硬意识。

有面庞的生命,将为之抹上泪水中的盐。

天空的食谱符合“忽视”法则。风俗就是例子。

祂扫荡过的地方空出辽阔墓地。

患健忘症的云挤进来,在墓碑那团聚姓名的

刻痕上,草草休息了片刻。

18、凝结与升华

风所到达的地方,降下锥形律法,追踪

纯正之书写。石缝,保留质疑那狭窄的

屠杀力:它守曲折,明确将气流之漩涡

拆散、演化为不适应显现的内呼吸。

而兽,扩大着岩石的吞吐量,它被洞抛出

又吸附,如思考的赘物与降温剂。

我们能够通过汗滴升华。当躯体

用“老”萎缩时间,肉身里的水,依然真切。

它从毛孔凝结而出,含天空

那无法企及的高度,促使会奔跑的生命

抖动太阳的线索,将自己

与其他物种的一生,紧紧缠绕在一起。

19、流亡与面目

动物迁徙时,地面下陷,海以侵略性

的寒冷沉积魂魄。“那么,这是流亡,

是岩石上的患难。天空的面目由剩余展开。”

浪潮集中反驳性的光,它所推动的

在我们理解力之外,无限地靠近云层下

已变得膨胀的空。天在漂浮的重生之中

屈尊,赋予下方何种隐藏的形态?

我们的神经系统同样组织着隐藏

和它玄奥的细节。像精液穿插过他们

和她们的结合,并讨论过这结合的权利。

重要与次要在曲直之中变得模糊。

但天空为我们储备了足够多的脸,

在海的卷动中,集体才能得到一个结论

作为制约。并将一种新的、

有关家园的表情,套在一群生命的头部。

20、允诺

森林,是天空所允诺的事物。它安放

物种的嚎啕和空腹。皮毛中的阴沉

通过傻子而变得细致,能滑向身后的泥土。

它的趋势指导爬行者进化的尾部。

“天空留下这后方的注意力,通过我们

划分死亡。从胚胎到一滩失禁的尿。”

当死亡如阵阵不确定的闪烁,被交付而出,

星辰发出包裹灵魂的微光,促使我们理解

汇聚的位置。树顶将承接性地突破夜

涵于山谷的暗绿声道,打开身体里

忽略了声音的血管。“那标明热度的

一次把握,正清晰地缩小着心的特殊性。”

编辑短评

几点阅读感受哑石

读谭毅的作品,读者最好先放下各种关于诗的腐朽成见。只想在诗中被鸡汤、被格言的读者,不会从谭毅的作品中收获太多。在我看来,能够提供真正新质的作品,对于社会美学习俗塑造甚至固化了的感受力、想象力形态,必然构成一定意义的挑战。新颖的语言贡献,如果被接受、被激活,一定会刷新读者内在的感官,使其与世界的语言关联,发生建设性的震荡和改变。阅读谭毅的作品,需要一定的“专业”素质和文明素质。谭毅的作品,首先给人一种沉着、细致的“通灵”感,但又和美学历史上讨论较多的“急切”通灵非常不同。尤其是想象力中关于空间形构演化(与视觉有潜在关系)这一层面,其微妙与复杂度,远非联觉之类的阐释所能究竟;与此同时,其经验触须,在文本语流中的路径、构相,又如此清晰,甚至可以说是清澈。

谭毅作品提供的新质,其某一面,可能会被某些人,理解为与卢克莱修《物性论》中展演出的抽象感知能力相类(因此,似乎与“正宗”、“基本”的诗性,关系不密切)。我个人的感受,这种认知,极有可能是误会。更有可能性的是:它的“抽象”,只是作者饱满而富有“生长性”的感受力、想象力的结果之一。此“抽象”之形果,与及物之浆“果”,共同攒头于一棵大树茂盛的枝叶,拥有同一副根系,长着同样汁液饱满的身体。换句话说,对于感受力和想象力,谭毅的写作,极可能提供了一种方法论意义上新的发生机制和形态,并且,这种形态,也恰好正是其文本语言的组织、生长之“物质”肌理。谭毅作品中隐秘而特殊的天文学、建筑学、形态学、历史学“意味”,都可以从这个角度得到一定程度打量。在汉语当代新诗写作场域中,这新质,不是承续意义上的花样翻新,而是类型意义上的新。其诗学效力,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对于当代新诗中历史经验的个人化这一核心议题,谭毅的《可能的聚会》,就奉献了一个极有新意的应对方案。就我的理解,这种写作,为汉语新诗中原不发达的语言之柔韧性、分析性,明显提供了能够鼓舞同行的案发现场和前进希望。如果深究,这种写作,当是一种真正朝向现代文明并勇敢地向未知、未来敞开的写作。

谭毅的写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抱负赫然,体量庞大而线索深密。其多年来的写作,明显是某种“规划”中,要在将来,汇聚、联结成一个现在还望不到边的整体。《天空史》、《可能的聚会》、《内与外》、《家与城》、《橘中线》……每一部作品,都已体量甚大,它们相互之间,又在情节、结构、主题、写作手法上,具体榫卯密合般勾连在一起。当然,一次小规模展示,不可能将此特点的轮廓显示出来。这样看来,对谭毅现有写作的认知、评价,在当下,可能都必然还欠缺一个角度——完整的系统性的角度。不过,仅就现已写出的,谭毅的作品,就已经足以让作为同行的我们,深受鼓舞。

.5.10建构艺术智力的宇宙刘南山

长期以来,谭毅独树一帜,我的视野里找不到可以与她比拟者。年的诗作《安魂曲》中,我认为“可以从她的诗中听出立起的骨头、缓慢绽开的墨色、情绪的明暗与金木的迅缓,也许,上一刻还是绘画手法的透视,下一刻又转换为文字自身含义的幽微伸展——这种在多种专业用语里自如转换的能力,源于谭毅跨艺术种类创作的身份。她既绘画作曲,又写剧本,让她的想象力精确得宛如用刻刀作画,却同时拥有一种诸艺术通感的神奇气息。仿似诸多艺术形式正在谭毅笔下,听从召唤,纷纷上演奥妙舞姿,多重空间的深邃、浩渺,如可眼观耳听。其“宇宙之花”整体宏阔庄重冷肃,细部却雕刻有各种形式的哀伤之纹,在更高的意义上是对“形式即内容”的更好表达”。

阅读她新近的作品,我更为她独特的诗歌写作方法而惊异。与当代的其他诗人不同,她的师承并不明显,她的成熟也尤其迅速。从根本上说,她的特殊意义在于放弃了传统的诗歌主题,不进行小范围的修补或者翻新,而是直接脱离传统语境,建设新赛道。更重要的是,她颠覆了传统的写作方式,不纠缠于常见的修辞细节的花样,直接革命性的持有另一种语言—可以简单的称之为“大艺术”语言—进行写作,引入了多种艺术语汇,创造出新大陆般的新奇体验。这种使用其他艺术语汇介入诗歌语言从而打开多维认知的创作方法,在当下的新诗写作里算是孤例,开辟了新类型新方法。

她不仅依靠自身的修养,为当代诗歌写作增添了其他艺术领域的想象力,从而打破了当下新诗写作沦入单一化的困境,更进入了艺术的深层领域,直接为我们与那些文明的经典建立了联系。诗作中常见的对传统主客体的颠覆还是小事(很多优秀诗人均可达到),更让人震喜的是她能迅速“忽略现实世界”,进入纯粹的艺术深层领域进行建构。在部分诗人那里作为全篇想象力闪光的诗眼(多数作品最终会失之贫乏),在她这里只是局部的地基,她坚定、不急不缓的声音,凭借跨越诸艺术系统的底层认知力,仿似海潮奔涌般推进了整个诗歌大厦的构筑,一环又一环,一层又一层,最终成就一篇篇璀璨新世界的巨构。这种画家耐心创作巨构层层着色的诗写方式,从写作格局上说,与时下认为优秀事实上却滑向简单化的抒情或者叙事不同,更具规划、更完整、更庞大,当然也更有建筑学语汇上的诗歌野心,有可能创作出新的史诗。也因此,她努力呼应时代的演化,做出了稀缺的、伟大诗人级别的探索。

作为一个与现实多有摩擦的读者,我在阅读时也会困惑,谭毅是否对现实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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